失蹤--葉英傑

　　　　失蹤　　　　葉英傑　　　　詩號：１１１２ｃ

　　　　（一）
彷彿有什麼消失了。暗中地。不帶感情地。
這種想法忽然冒出。毫無先兆。就在我某天醒來的時候。
我眼望四周，肯定，四周一切仍在。我的睡枕
依舊凹陷。被我壓了一整晚的床褥
依然有溫度。天花板，牆壁，窗簾，檔在窗簾外的陽光
仍在。我仍然可以下床，我的腳完好。
我仍然能夠感到寒冷，或炎熱。我仍然懂得
穿上綿衣或T-Shirt。媽媽和妹妹，都在。
有什麼東西離我而去？就像我讀中學的那些年頭
每天早上目送著離開的電車
電車磨擦路軌發出的聲音逐漸變得虛幻。
我仍然記得現在我家附近的海濱公園
我曾經和一個女孩，坐在那長椅上
度過某個黃昏。我們一起吃過橘子，或許
沒吃過？我翻開我的相簿，相簿裡
沒有紀錄這一框，也沒有紀錄那一框。
我看過爸爸媽媽年青時候的證件照，他們很確定
相片中的人是他們。
我相簿中沒有任何在大學畢業典禮時拍的相片；
相片照壞了。那時候
爸爸仍在；我大學畢業典禮當天，他拿著照相機
做了很多次拍照的動作。唯有拍照的動作，是實在的。
畢業袍不是。那天爸爸病厭厭的樣子，也不是。
我眉頭上的疤痕是。那疤痕是我讀小學時
和同學在我家樓下奔跑，跌倒在地上弄的。那時候
我住在銅鑼灣邊陲，一條死胡同
我和同學們，常在那裡奔跑。
我仍然記得有同學就住在我家對面，從我家廚房
可以看見他家的廚房。我們常常打招呼，面對面交談。
後來他搬走了，之後，來了一家人，我記得
那一家人有三姊妹，二姊看上去和我年紀差不多。
我常常在廚房瞥見他們。之後
她們搬走了。之後
我也搬走了。
在她們的回憶中，住在她們對面的
或許是一個男孩；那男孩
瘦瘦的，臉孔一片空白。
　　　　　　　　
　　　　（二）
我想像一個自己的婚禮。
我想像臉孔。
那一天觀看友人的婚禮，當他倆
讀著誓言，我想像自己的誓言。
我順道想像邀請觀禮的名單。
我想像和友人拍攝記念照的次序。
我想像我站立的位置。
我想像盛宴。
我想像房子。
我想像孩子。
嬰兒車，學步車，我想像到。
我走在旁邊。
我追在後面。
我聽到幼兒院內的哭鬧聲。
孩子學習寫自己的名字，寫了一整版。
我想像孩子的名字。
日本卡通開始播放，我想像那些
從中衍生的玩具。
責罵聲響起，書桌前
孤獨的背影獃著。我想像
孩子離開房子，然後送來一張又一張硬照。
畢業的，婚禮的，或孫兒的。我想像到
輪椅。輪椅推來推去。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只有
閉上眼睛的動作
是實在的。
　　　　　　　　（一）：2004年11月30日至12月12日
　　　　　　　　（二）：2004年12月16日至12月17日